随笔|那些年在英国打工的酸甜苦辣（下篇）

　　还记得《随笔|那些年在英国打工的酸甜苦辣》上回书说到安大侠被误会拿钱被炒啦，结果警察叔叔好心帮忙送回家。后来又发生啥了呢?列位客官接着往下看吧：

　　从此之后，我更加坚定了找工作的决心。我日日去中国超市巡查各种小广告，注册学校的Job Center, 学习写CV，给各种餐厅老板打电话。电话里每个老板或者经理都会说请等通知，却没有一个有回应。在找兼职这件事上，如果你不靠关系不靠朋友介绍，就一定要自己主动。我曾经工作了一年多的Ebi Sushi，起初也是我主动打了好多次电话，才得到了适用的机会，等到我正式成为员工，一个姑娘就被辞退了。这个姑娘被辞的时候，表情非常苦逼，让我不禁想起了昨日的自己。看，生活处处是竞争。

　　开始正式打工了。那时候的我，在学校和餐馆间往返，穿黑衣黑鞋，梳团子头，看天色从傍晚到深夜，看餐厅从客人爆满恢复到寂静，不仅英文渐渐好了，还跟老板和大姐学习基本的日语。空闲时听Alex讲各种旅行见闻。写论文最忙的时候，也是边打工边写，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

　　那时虽然生活紧张也很累，但那是我至今为止，最好最好的打工经历。老板热爱着饮食文化，注重细节，尊重传统，认真负责，EBI Sushi的每个人都在用心努力着。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一些细节，比如，我第一次开红酒，大姐说我开红酒时的面部表情太过狰狞，会吓到客人;我第一次点错菜，老板说，不论做什么样的工作，都要认真，这是一个团队，说完，他把我点错的菜分给大家吃;我还记得在我的欢送会上，老板说，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你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当你从这里离开，你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开始，要快乐。我背过身自己偷偷抹眼泪。

　　本科毕业以后，我辞掉了在EBI SUSHI的工作，搬到斯旺西去读研究生。研究生的课程强度让我始料不及，那做不完的演讲和报告，那没完没了的调查和研究，那似乎永远都有猪一样队友存在的小组讨论……那时候每天都过得焦头烂额，压力重重，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工了。

　　嚯!时间过的可真快，距离我硕士毕业，这一年，就过去了。当初纠结着去留的姑娘们，在国内奔波了好一阵子，也逐渐摆脱困惑和纠结，当村官的当村官，当老师的当老师，做生意的做生意，平稳而有节奏的工作生活，也都过起来了。2012年4月，英国政府正式取消了PSW签证，我还记得我把续签的材料递出去那天，大雨瓢泼，我坐在公共汽车上，看见疾驰的车辆激起力道强劲的水花，太想念家人和朋友，恨不得一拿到签证就收拾行李回家去。但，“出国读书要半工半读自己赚钱，毕业了要找工作积累经验”，自己说过的话，要说到做到的啊。

　　从毕业后，我开始着手找工作。当然，完全没有头绪。除了去过几次Job Center，投过一些简历，再也找不到其它的出路。投出去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这段时间，我非常容易暴怒，我感觉自己精神上越来越焦虑疲惫，可生命力却旺盛得很，我想我一定要熬到看到曙光为止。为了消减我无所事事的愧疚和彷徨，我又开始打工了。那段时间，我打工的数量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我想，赚钱，赚很多钱总是好的。我曾经一周打了四份工。早晨在海边的小旅馆打扫卫生，打扫完拿着钱，走30分钟的路，到一家鱼和薯条店工作。我撸起袖子一桶一桶地炸薯条，给附近小学的孩子们供午餐;周二周三晚上在一家马来西亚人开的外卖店接电话;周末到中餐馆端盘子;为了积累更多的社会经验，我还参加了志愿者活动。

　　上学的时候打工，虽说嘴上总是听到细碎抱怨，却是夹杂着澳际感的，或许就像年轻人去农村支教，他们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不会来这工作一样。等真的告别学校生活再次投入到打工的日子里时，这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毕业，当你作为一个没有工作经验没有稳定前程的人，美或梦想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内心够强大，有精神支撑，它会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不至于太过艰难。

　　于是这段时间，我越忙，我越发过得像个真正的文艺女青年。我几乎利用起了打工空闲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读书和思考。由于书籍资料短缺，朋友留下来的任何书，我都能像有强迫症一样拿起来就读：武侠小说，民间故事，日本魔幻，记得有一次我重读三毛的背影，哭得眼前的一切都迷蒙在雨雾中，当时竟然有一个客人在临走的时候塞给了我一块写着ECHO(三毛的英文名)的巧克力，让我喜出望外。那段时间，我还给国内多家报纸杂志写稿，每天收工一回家，就打开文档噼里啪啦打字到天亮，像个神经病一样。

　　我想，那段时间地狱式的赚钱和写作，是因为太没有安全感了，孤军奋战，孤立无援，全然没有方向却又惧怕浪费时间和金钱，无休止的体力脑力劳动，能让我更容易入睡，睁开眼，就又是新一轮的劳动了，来不及想太多。之后打工再接触到的老板，再也没有像寿司店老板那样，把生活过得像故事一样了。他们每个人都很烦躁，都在重压下生活，他们每天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吝啬苛刻不愿意多花一分钱，他们不爱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们重复的工作只为赚钱养家和活下去。

　　可想而知，我接下来的打工生活都不太愉快。这时，我过得就很矛盾很分裂，比如说，我曾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外卖店，老板是个马来人，出了名的臭脾气狂躁症，他心情不好了就见谁骂谁乱摔东西，心情好了就总想和你谈谈心。有一天，他先莫名臭骂了我一顿，过了片刻，连忙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他每天看着大海就有自杀的冲动。我心里想，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可我却对他说，“人啊要想开一点”。

　　打工的美好想象逐渐退去其妖魔化的外衣，变得单一而枯燥。你渐渐发现，所有在英国的外卖店和中餐馆售卖的食物基本大同小异，记熟一张菜谱，能适应所有餐厅。你发现，只要肯勤劳的工作，钱自然是会有的。打工不再是当初体验生活的小戏码，打工只是为了赚钱，赚更多的钱。起初没工作经验的时候，我们被老板选择。现在是我们选择老板。我们不断地跳槽，各种对比，我们只挑工资最高又省力气的工作。

　　当然打工依然有一些美好的记忆，打工也让我交了好多好多的朋友，我记得去年在中餐馆和同事们、客人们一同倒计时跨年，开香槟吃大餐，我记得在鱼条店收工时收到老板娘送的圣诞礼物，情人节的时候，在外卖店收工后，和几个送餐司机一起去买24小时的麦当劳吃，在深夜的盘山路上，在漆黑黑的海边飙车……

　　那时我赚了好多钱，导致我对钱的概念越来越模糊，变得大手大脚，时常买一双UGG，买个香奈儿，买个Iphone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时此刻我更怀念四年前我赚的第一笔钱，那时候我把它们摊开不停拍照片，我把它们放在小信封里，一直一直都不舍得花。

　　现在离开打工的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不打工的时间越长，手上的茧子慢慢消失，为了适应新的环境，各种资金大量支出，之前打工的积蓄也快花光了。这样看来，我曾经辛勤工作过的证据，都被一一销毁了。我总以为万水千山惊鸿一瞥的赚钱经历，如今看来，也就只如浮光掠影雁过无声般，找不到任何痕迹。

　　那么打工的生活，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呢?每个漂泊的人都曾为生活做过各种努力，讲一讲，听上去都像传奇，然而身历其中，却没有了想象中的诗情画意和那些强烈的情绪。它只是一段我们曾经用双手一点一点攒下来的生活，它曾经那么实实在在质地厚重地存在过。如果硬是强加些意义的话，我想打工是锻炼，打工是一种体验。打工让我们自食其力，让我们更加沉稳地面临一次次的财政危机，打工给我们带来一种在各色人间游刃有余处事的自信，一种告别身娇肉贵的质朴。

　　这一段在国外的打工岁月，这一段在火光油烟里消耗的青春，这一段独立而拼搏的生活，就这么随着时光浩浩荡荡的走过了。纪念我曾经的打工时光，给我自己，也给曾经打过工的你。

　　原作者@请叫我安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