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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剑桥杂忆 我的“第一股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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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剑桥的第一个月,我每天晨跑。从赫肖尔路上我住的克莱尔堂开始,绕过有着飞檐与亭台的李约瑟研究所,回到格兰杰路,穿过一片草坪,进入圣约翰学院的铁制后门,剑河上的小桥,被中世纪红砖墙包围起的中庭。白衣的厨师们推着餐车进入饭堂,黑衣的看门人在门口闲站着,看到我跑过来,偶尔问一句“早晨好,先生”。穿过圣约翰的前门,来到市中心。要到十月才正式开学,小镇的清晨仍很安静,科斯达咖啡馆刚刚传出研磨机的轰鸣声,海佛斯书店的铝合金门才拉上去。我仿佛无意闯入了一张明信片,一切精致如画,有如梦幻。

  它和我刚刚离开的北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虽自称有三千年的历史,北京却是一座崭新、躁动的城市,岁月没有给它智慧与从容,只有慌乱与焦灼。无处不在的噪音、不断涌起的高楼、闪烁不停的霓虹灯、灰尘与废气笼罩的天空、黑压压的人群……在它不断变化、活力十足的外表下,是道德、审美上的衰败,精神上的僵化。权力与金钱的逻辑统治着一切——建筑的外观、马路的宽度、空气的质量、艺术的品位,还有人的内心。因为没有内在的准则,人们被速度、规模、亢奋吸引,因为这速度、规模与亢奋,人们没有耐心与机会建立自己的内在准则。

  剑桥是用脚与自行车轮丈量的城市,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的音乐厅,十分钟的戏院,十五分钟的电影院,四处散落的咖啡店、酒吧、草坪与书店。它也是缓慢生长的社区,十三世纪的彼德豪斯学院,十五世纪的三一学院,十六世纪的圣玛丽大教堂,一八八七年的菲兹比利餐厅,十年前才建起的新卡文迪许实验室……它的新时代,不以埋葬旧时代为代价。平衡感贯穿于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现代科学的发源地,教堂的钟声在每个傍晚扩散在城市里; 这里涌动新思想,但传统得到无限尊敬,拉丁语的祝词之后,晚餐才正式开始;这里遵循着等级制度,只有研究员才能踩过学院的草坪,坐在高桌上吃饭,但智力上的挑战却被无限推崇;藏书八百万册的图书馆象征着文明的延续,但草坪上总躺着懒散的牛群,天鹅与野鸭都在剑河上游荡;这里的年轻人被鼓励自由精神,却也强调纪律与竞争,你可以生活闲暇,也可以穿进每一间教室,倾听托马斯•阿奎纳的神学、约翰•斯图亚特•密尔的自由主义、或是日本电影的变迁……

  知识、传统、教养、自然、安静、大把闲暇的时光,这里有我在北京渴望的一切。我期望它能平缓我越来越强的焦躁与无力感,给我的写作生涯注入新的动力。

  在之前的两年中,我日益感到瓦茨拉夫•哈维尔所说的作家的“第一股风”的结束。在一篇真挚的自传性的文章里,他把一个作家二十多岁时的创作称作“第一股风”。他关于世界的最初经验在体内形成,他开始更严肃地理解自身,用自己的眼睛打量世界。

  这是个令人陶醉的写作过程,他生机勃勃、自信十足、充满了自我发现的英雄主义。他不仅受惠于内在的活力,时代也常常宠幸他,他的自我表现与时代情绪恰好合拍,他赢得喝彩与声誉。这个过程大约可以持续十年。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耗尽了最初的经验与能量,尝试过了各种角度,而同时,外部环境也发生了转变,不再热情地接纳他之前的努力了。

  内容来自: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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