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从新华社到CNN

　　从中国新华社到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从CNN全球总部编辑协调人到新加坡国家电视台的管理者，黄天波的人生轨迹中，一直都在超越自我。不久前，黄天波在海归两年后回到美国纽约，任职纽约某国际传媒公司。

　　新华社学经验，密苏里受训练

　　1995年黄天波大学毕业后加盟新华社对外部，负责向海外宣传中国。当年新华社的雄心壮志是除新闻报导外，在经济信息服务方面也要超英(英国路透社)赶美(美国道琼斯及彭博财经)，黄天波也曾一度沉醉于这一伟大的构想之中并为能参与这一进程激动不已。

　　就在黄天波和同事们苦思冥想在信息及其增值服务方面如何赶超国际同行时，新华社突然宣布已经建成了世界性通讯社。在欣喜、迷惘和怅然若失中，黄天波叩问自己：如何才能参与能够影响全球舆论的媒体平台运作?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

　　2000年，黄天波考取了有"美国记者摇篮"之称的密苏里新闻学院，攻读广播电视新闻硕士学位。在他眼中，这里不仅是美国最好的新闻学院，与中国的关系也源远流长。当年在延安采访毛泽东并写下了《红星照耀中国》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毕业于此，密苏里校友汪英宾撰写的《中国本土报刊的兴起》是历史上第一本记述中国新闻史的著作。不少该校毕业的华人都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密苏里情节，那不仅是一座由中国石狮子守护的知名新闻殿堂，也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新闻精英探求真相。

　　密苏里新闻学院在美国赖以成名的杀手锏是所谓"密苏里方法"，即课堂教学和实践紧密结合。在密苏里学习期间，黄天波不但要上课、考试，每周还要到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下属的KOMU电视台工作两天，才能拿到学分。作为母语非英文的留学生，黄天波和美国同学一道在电视新闻的第一线打拼。每天清晨六点上班的首要任务就报当天拍摄新闻的选题，经过采访主任审批后，随即开始了独自采访、拍摄、制作的工作流程，在晚间六时必须交出合格的新闻成品准备播出。经过了严格与残酷的训练，黄天波毕业时已经基本掌握了电视新闻制作的流程，并频频在当地电视台晚间新闻节目亮相。

　　除了新闻实务方面的严格训练外，就在由密苏里新闻学院师生来运作的一个普普通通美国地方电视台，黄天波也见识了什么叫做"自由之品格、独立之精神"。有一天上班时，大家就新闻选题激烈争论后，黄天波被采访主任指定给他的报导任务惊呆了：去采访宣布一年后将退休的密苏里大学校长并要追问他为何身为大学校长，却同时任职一家采矿公司的董事，而该公司刚因环保未达标被罚了一百多万美元。黄天波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电视台难道就不怕秋后算账……在疑问中黄天波完成了采访，并在所有当地媒体中成为唯一一个挑战自己大学校长、追问其有争议历史问题的记者。校长的回答是自己以私人身份任职该公司董事，而且因为自己本身是采矿专家会尽快帮助该公司环保达标。如果历史再给他机会，他会做同样的选择。电视台当晚黄金时间予以播出，同事们和他一起为抢了独家而兴高采烈，黄天波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因为就在他采访回来的路上，心里还在嘀咕："校长办公室不会一个电话把我的片子给毙了吧?"

　　黄天波在离开母校六年后，依然眷恋着那个美国中西部小镇。2008年8月恰逢密苏里新闻学院100周年庆典，黄天波已经接到母校邀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一定会再回去看看。"

　　CNN：见证历史慎思明辨

　　2002年黄天波在密苏里新闻学院毕业时，获得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设立的研究员奖。该奖是从全美最著名的几所新闻院校的近百名研究生中选出三人，负责节目的规划和制作，分别司职CNN国内、网站以及国际频道。经过两轮面试和笔试之后，黄天波雀屏中选成为国际频道研究员。在三个月的研究员项目结束后，CNN正式聘任黄天波担任全球编辑协调人，坐镇亚特兰大全球总部。2002年至2006期间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黄天波也是CNN亚特兰大全球总部中唯一来自中国大陆的全职采编雇员。

　　在CNN工作四年间，黄天波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事一起参与了几乎所有重大事件的报导，伊拉克战争、亚洲非典、2004美国大选、教皇保罗二世葬礼、印度洋海啸、新奥尔良飓风、别斯兰人质事件、哥伦比亚号坠毁等，当年的大事他都参与其中。黄天波直言，在CNN工作最大的挑战来自于语言、成长和从业背景不同带来的文化误读和沟通挑战。比如美军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中抓获了身为美国公民却为塔利班卖命、抵抗美军进攻的国际主义战士John Walker,当时美国社会群情激愤，很多人要求判处John Walker叛国罪，但CNN计划让这个美国白求恩的父亲作为嘉宾谈他儿子的成长历程。黄天波本人觉得很难接受这种做法，提醒同事这样做很可能会"粗暴伤害美国人民感情"，但美国同事反而认为听听不同的声音天不会塌下来。CNN节目照样做了，美国塔利班的父亲在节目上声称不觉得儿子做错了什么，他只是选择了伊斯兰教作为他的精神归宿，应该到沙特阿拉伯著名学府继续深造。震惊之余，黄天波惊奇地发现，美国人民的感情并没受到多大伤害，CNN依然是美国乃至全球观众首选的新闻频道之一。

　　在中美两地生活和工作的不同阅历让黄天波在工作中有着更丰富的经验和独特视角。一次在审查CNN日本记者站发来的一条关于"日本右翼教科书"事件的报导中，有这样一段话──"日本国内使用右翼教科书的学生比例约为0.6%"，凭着多年来对中日问题的关注与了解，黄天波立即觉察到这个数字有问题，他立即要求CNN监控室停播此条新闻。后来CNN驻日本首席记者向日本文部省(教育部)求证数据后发现，真实的数字为0.06%，即全日本只有一千多名学生使用这种教科书。这和世界上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印象中日本小孩子都在读这本右翼教科书的情景大相径庭。四年工作中，黄天波的中国成长背景和中美两地媒体工作经验让他在CNN的重大事件报导策划和把握中屡屡建功。

　　虽然CNN一直声称追求真实、公正、平衡和自律的原则，但由于美国"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这种根深蒂固的新闻观，CNN也习惯于在暴力、灾难、冲突等方面大做文章。黄天波提到这一点时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样的新闻观有时未必是坏事，比如当印度洋海啸发生时，CNN停止其他节目播出全力报导海啸，刚到佛罗里达休假的黄天波被CNN国际频道副总裁一个电话就叫了回来，同时总部抽调优秀记者从全球各地飞赴东南亚，从飞机落地起就开始连线直播。人们在洪水中呼救等极具震撼力的图片，高密度、地毯式轰炸一样的报导使救灾的每个环节尤其是政府不敢怠慢，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忧的是CNN在报导国际和国内新闻时秉承了大体类似的原则，这样的原则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是需要通过长年累月的表扬和自我表扬来维持民族自信的地区不被认同，有时甚至有"有色眼镜"之嫌。黄天波说，"有色眼镜"在媒体领域是个全球化问题，美国记者的有色眼镜特点之一是既用它来照本国政府，也照外国政府，由于缺少专业训练，很多美国记者还没有达到部份中国记者那样内外有别的高度。

　　比如伊拉克战争时，很多西方媒体包括CNN都大肆报导美军攻克巴格达后没有做好保护当地文化遗产的工作，其中一条新闻就是"巴格达博物馆被洗劫一空"，电视上经常出现的画面是巴格达群众兴高采烈扛着大花瓶从博物馆奔向停在门外的卡车。后来证实，这是条假新闻，巴格达博物馆真正的馆藏损失甚小，被群众抗出去的大部份是放在博物馆工作人员办公室的装饰品。面对重大失误，CNN在其国际频道而不是美国民众常看的国内频道做了更正，并采访了巴格达博物馆的馆长以及传媒专家探讨失误造成的原因。

　　在黄天波眼中，这就是典型的有色眼镜问题，甚至有可能粗暴伤害了美国人民和伊拉克人民感情。"可能是记者预设了立场，千错万错都是美国政府的错，然后又拍到了有人扛着花瓶往外跑的画面，当然就按着这个思路报导。"

　　美国媒体的有色眼镜照美国政府没问题，美国政府能做的就是哑巴吃黄连，最多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做些辩解。但美国政府如果要动用行政权力干涉，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黄天波回忆说，在报导美国南部新奥尔良飓风时，CNN和《纽约时报》等大肆报导美国政府如何反应迟钝、救灾协调和指挥如何混乱等等，美国政府对媒体不突出重点报导抗洪救灾的巨大成就忍无可忍，以新奥尔良形势严峻不能保证记者安全为由，宣布个别区域不再向记者开放。就在美国政府公布这一新规定的第二天，黄天波收到了总裁Jim Walton的电邮，电邮说CNN认为保证记者安全是幌子，美国政府真正用意是干涉新闻采访自由，CNN已经聘请律师正式起诉美国政府，但在飓风报导方面CNN全体员工会一如既往、全力推进。一周后，白宫让步撤回了决定。

　　黄天波对近些年CNN风格的转变颇有微词。在他看来，CNN新闻报导尤其是国际新闻报导依然独步天下，但在强大的收视率压力下向Fox新闻网看齐，评论节目水准有所降低，"有些评论员拿口无遮拦当深刻，哗众取宠当风度"。但如果以个别极端案例来认定CNN或西方媒体有组织、有预谋地丑化、诬蔑其他国家和民族，需要超强的想象力。黄天波说，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很多朋友的想象力，其中很多来自中国国家级媒体，他们斩钉截铁地认为"美国人登上月球"也是美国政府和媒体联合上演的骗局，当他反复强调如果这事是假的不用中国人发现，美国媒体早就吵翻了天时，朋友们都笑话他太天真。

　　华语新闻界最值得信赖的名字

　　2006年，黄天波离开CNN加盟新加坡国家电视台"亚洲新闻台"负责大中华区频道推广及政府关系。做了两年海归，黄天波又游了回来。谈到个人的近期目标，黄天波说他目前从事的是互联网电视业务，由于其具有不受频道容量限制、不受地域限制、互动性强等特点，应用前景十分广阔;谈到远期目标，黄天波说，CNN号称要做"新闻界最值得信赖的名字"，但愈演愈烈的文化误读使这个目标愈加渺茫。